巡逻的千牛卫吆喝第二遍时,门外有了动静,吴舟小鸡啄米似得耷拉着眼皮头一点一点,突然他被惊醒,一骨碌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门去。
没过一会儿,他急匆匆的进来禀道:“大家,韩修仪发热了!”
李晖唰的一下睁开眼,毫不犹豫的起身,却因坐了太久腿脚都有些麻木了,踉跄了两步,还是吴舟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他,才不至于摔个跟头。
“夜间风大,大家先歇着,奴去甘棠轩看看如何?”
吴舟实在不愿李晖大半夜里跑来跑去累着了,便道自己替他去看看,可李晖哪里放心的下,脚步丝毫未停顿,此刻他只想去陪在蓁娘身边。
吴舟无法,只得吩咐人去准备肩舆和灯笼。
皇后听见响动撑起半个身子,女官走轻手轻脚的进来,犹豫着道:“殿下,陛下去甘棠轩了……”
皇后神色如常,一点也没有丈夫为别的女人担忧而惆怅的心情,她只是微叹了口气,道:“韩氏伤了头,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,毕竟服侍了二十来年,哪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,阿郎心里也着急……”
女官喏喏的不知如何回话,索性皇后本也没打算细说,她拉扯着被子再次躺下,女官细致的为她掖好被角,皇后突然想起一事,便询问道:“我让你传一个人医佐去看看慕容氏的侍女,她怎么样了?”
“三十个板子,到底伤了筋骨,若养的好,以后身体也能恢复的……”女官回道。
皇后了然的‘嗯’了一声,“别让她死了,阿郎偏心韩氏,连慕容氏腹中的孩子都没有提及,又把医术最好的奉御派去了甘棠轩,若慕容氏的侍女死了,以后旁人还不知怎么编排阿郎呢!”
女官跪在塌下,柔声道:“陛下哪里顾虑得到这些,也就只有殿下操心了~”
“时候不早了,殿下早些安睡吧!”
……
李晖匆匆赶到甘棠轩时,忙碌的宫人面露急色,李晖的心狠狠一缩,难道十七娘……
他身子一颤,差点腿软就摔倒了。
吴舟一把扶住他,急忙安慰道:“大家别着急,先进去看看再说,你别吓着自己了!”
宫人们赶紧上前恭迎,李晖正欲发问蓁娘情况如何,便听内室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:“……再去换盆冷水来,要井水!快!”
井水冬暖夏凉,十七娘发热肯定要降温,可怎么能用这么冷的水呢!
这一冷一热最易让人惊搐了!
李晖心焦不已,抬脚就往里走,只见容娘和阿玉阿梅几个轮番拧了湿帕子递给床帐里面的人,蓁娘的手腕伸了出来,刘奉御正一边把脉一边吩咐道:“用冷水帕子擦韩修仪的手臂和脚心,不要碰她的头!”
里面的人应了,内室的人一片忙乱,李晖也不顾忌宫人们的失礼之处,踏步走进去,吴舟使劲咳了两声,大家这才发现陛下来了。
刘奉御正要起身行礼,李晖挥手示意他继续,他则站在一旁背着手,神色十分严肃。
片刻后,刘奉御才向他回禀:“陛下,人受伤后发热是肯定的事,但韩修仪浑身滚烫,太过危险,这样下去可能会引发痉挛抽搐,到时候恐怕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……”
“所以臣只能用井水试试,只要过了这两晚,韩修仪就能挺过去……”
这番话让李晖的心如石沉海底,他忍住嘴唇的颤抖,头脑也昏昏沉沉的,好一会儿才开口道:“……韩修仪深得我心,你们掂量着办,她若有任何闪失……”
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,吐出的话却让人瑟瑟发抖,尤其是没说完的那句话,刘奉御饶是先前瞧陛下对韩修仪有几分在乎,心中那七分尽心尽责也立刻变为十成。
谁也不想知道韩修仪没了会怎么样,都想好好活着,此刻大家的性命都系在韩修仪身上,如果佛祖有耳,一定能听见甘棠轩一声比一声恳切的祈求。
李晖没有勇气掀开床帐去看蓁娘的脸,他只是坐在蓁娘平日坐的位置,头脑一片空白,茫然的看了一圈后,他伸手拿过多宝格上蓁娘时常把玩的琉璃瓮。
恍惚间他好像触摸到了什么,低头一看,琉璃瓮的底部刻着一个字。
那绝不是工匠刻的,一个少了一笔的‘晖’字,虽看的出主人想尽量刻得工整些,但那琉璃瓮极难刻画,字也是歪歪扭扭的,那几道凹槽已经有包浆了,看得出主人时时都是摩挲。
采儿喏喏道:“……娘子想陛下的时候,就拿着簪子在琉璃瓮上刻陛下的名字……”
李晖轻轻抚摸着,心疼得落下泪来。
在他故意冷落蓁娘的这一年多来,他身边依旧有佳人陪伴,但甘棠轩里,除了有孩子们来给蓁娘请安,其余时间,她就是坐在这里拿着簪子,一遍又一遍的刻出他的名字……
只要脑海中一想起这个场景,李晖的心又悔又痛。
到底他在执着什么,才会让深爱自己的蓁娘过着这种日子,明知道她从未争宠嫉妒过,他怎么能利用别的女人去刺激她,去伤她的心……
李晖的眼泪让吴舟瞪大眼浑身一震,他几乎不敢相信,大家对韩修仪的心意,已经到了如此地步……
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,刘奉御再次把过脉,紧绷的心弦才松懈下来,他扭动了下酸疼的脖子,被小内侍搀扶着去李晖跟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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