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绥,当心雨飞进来,湿了衣裳。”聂家娘子,带着几个奴仆,唇角含笑对着小姑娘轻声斥道。
“阿娘,那有只猫。”
“猫?”聂家娘子过来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,未几笑道,“胡说,哪有猫,快快进屋去。”
“阿娘,真有猫。”聂小娘子坚持道,她正是聒噪的年岁,问道:“落雨天寒,阿娘,那猫会不会受凉?付郎中的药又苦又臭,不好入口。”
美妇牵着她的手哄道:“好好好,等下遣人去看看可好?阿绥先进屋歇息。”
聂小娘子仍不放心,频频回头,直至用过哺食,天已擦黑,春雨又大了几分,打得芭蕉淅淅有声。她担心起来唤过贴身小婢女,哄开奶娘,偷偷跑到院中,也不顾雨湿衣裳,钻进芭蕉丛中。
芭蕉树下果然有只奄奄一息的小狸猫,瘦骨嶙峋,皮毛邋遢发暗,听到动静,睁开碧蓝的猫眼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,它连逃开的力气都没有,直怕得在那发抖。
“啊呀,猫儿真的受凉了。”她见它可怜,不由伤心落泪,泪水落在猫脸上,被它舔进了嘴里,它将猫眼睁得大了一点:真是奇怪,她是真的为它心痛,不染丝毫尘垢。
“猫儿,去屋中避雨可好?”聂小娘子哭过后,擦擦眼泪,将两眼弯成天边月牙,讨好一笑。不及猫逃开,她便小心翼翼地伸过手,将它护在怀里。
阵阵春雷,令人心里发紧。
狸猫抖了抖,往聂小娘子怀里藏了藏,它被她抱回屋中,细心照料,自此,冬寒夏暖没有一日远离。
她是家中娇女,父母宠爱,兄嫂疼惜,日日撒娇弄痴,偶尔也做些令人啼笑皆非之事。她家嫂嫂有孕,她好奇心起,问道:嫂嫂,我摸摸你肚子可好?
她家嫂嫂极爱小姑子,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,好让她感知腹中胎动。
她被吓得嚎啕大哭,她家嫂嫂将她抱在膝上,笑道:傻阿绥,怕什么,以后你便知晓其中玄妙。
然而,她此生不知。
她识字不多时,介日苦恼要为它取名,道:阿猫,这些字,我都不大认得,等我认得它们,再为你取个好名。
等她能背下一本《尔雅》,她对它道:阿猫,我要为你取名时追。
它眨眨猫眼,似是问她何意?
她似是懂它之意,捂脸羞惭:时追,我只知字,不知意,等我知晓后再告诉你。
等她能解其中意时,她叹道:时追时追,时不可追,时追,我为你取错名了。
原来,看尽白云苍狗方知其中苦涩无奈,还不如当初无知。
她再大点,父兄教她男女有别,要懂避忌。
一日,她抱着它,带着使女偷跑到前院,撞见寄住聂家的远亲表兄 ,他坐在池边捧卷子苦读,以求博个前程,实在看得眼睛酸涩,搁卷观鱼,从怀中摸出一块硬饼,自己吃一口,掰下一块扔与池中红鱼。
她偷它道:时追,他定是好人。
书生听到响动,扭过头,一眼望见一张笑呤呤俏生生的脸。他比她还要吃惊,红着脸收起书卷逃也似得走了。
她瞪着眼,对它道:时追,这厮无礼。
书生半道自悔失礼,又回身远远一揖。
她遥遥回他一礼,又对它道:时追,这书生有趣。
噫,她虽知男女有别,却还不识情爱。
春衫换过几遍,她已是出嫁之龄,她份外苦恼,与它道:时追,我不愿嫁人。
等到秋来雁回,她哭着与它道:时追,我不愿远嫁。
然而,她终归要嫁,出嫁前夕,她抱它哭了一夜,求道:时追,你可要陪我。
它看着她长大,看着她及笄,看着她十里红妆出嫁,看着她新婚之夜望着红烛垂泪,看着她一脸稚嫩,却要学着为人之母,它又看着她丧夫,看着她苦苦支撑抚养继子成人。
它看着她背人暗泣,看着她渐渐老去。
岁月重新雕刻了她的容颜,丰满的脸颊变得干瘪,水杏的双眸变得干涸,红润的双唇变得刻薄,她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,被众人所厌弃。
她不喜爱镜子,晨起披着酱色的衣袍,看到镜中一个枯槁老妇,她问它:时追,她是谁?
它跃入她怀中,粗糙的舌头舔着她的脸颊,换来她舒展的笑颜。
她待谁都不好,唯有对它,一如雨中芭蕉叶下初识。
它被李小郎绞死,不曾还魂,她佝偻着背,脚步蹒跚,一步一跌,在深夜院中苦苦寻觅,声声呼喊。
今夜的归叶寺,一弯勾月,浅淡的月光新透纱窗。少年的身影晃了晃,似万千萤火忽然散去,只剩一只猫静静卧在那。
值不值?它哪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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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寄娘抱过猫放在膝上,又为雷刹斟酒:“郎君,再饮一杯旧曲终。”
雷刹倚柱而坐,接过酒,俊美无边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:“酒中又放了什么毒物?”饮尽杯中酒,又阴声道,“这猫交与我,是人是妖,都先投入牢中再议。”
风寄娘掩唇笑道:“都依郎君所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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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渐西移,侍郎府内外灯火通明,一个和尚立在坊市一角,身形隐在暗处,远远地注视侍郎府。他生得秀美异常,额间一颗朱砂,眉目间天生带着冷淡的怜悯,一个佛子,也如佛一般疏于人间,却又目含悲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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