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瑢却不为所动,续道:“乳母若是活人,为何满身血迹,身披纸作的寿衣?”
陆升定睛细看,才发现那妇人残破青衣上果真血迹斑斑,所披的庙祝大褂,竟是以黄纸剪裁而成,青白布条坠饰,则是拿笔墨画上去的。
谢瑢话音才落,那妇人便颓然倒在地上,发黑的血水淌了满地,染红遍地青草石子,腥臭味扑面而来,令人作呕。肢体残块散落满地,正是被狼群袭击的惨象。
陆升身为司民功曹,也曾处置过被狼群撕咬的残缺尸首,如今看了也不过动了恻隐之心,并不如何畏惧。
他只收了剑,要去捂住谢瑢双眼,那小童却两手抓住他手腕,嗓音微颤,说得又快又急,慌乱不已:“那……鬼子母神本性难改,嗜食人肉,只为一点口腹之欲,就蛊惑乳母为她捉拿凡人小儿。乳母被她利用,不过是为虎作伥,死后也不得安息。我、我不过是……救乳母……”
陆升见那小童一双惶惶然明澈眼眸,泫然欲泣,却忆起方才,谢瑢沉着镇定,一句句点醒元乳母,令她忆起死时惨状,重温悲惨恐惧遭遇时,竟半点不曾动摇。
若是不曾看错,谢瑢望着那尸身崩裂倾倒时,许是觉着大功告成之故,嘴角隐隐噙着笑容。
腰间悬壶犹若火炭,叫他始终心存芥蒂,如今再看谢瑢幼时对乳母尚且如此凉薄,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寒同畏惧。
然则无论人情道义,陆升却不能立刻就置之不理,此事之后,若能返回原处,他便将悬壶奉还谢瑢,往后一别两宽、江湖不见便是。
若是返不回……陆升迟疑低头,却想不出要如何,只得轻轻揉抚那小童发顶,柔声道:“不必胡思乱想,先处置眼前事。那诗书在何处,我为你取来。”
那小童何等聪颖,闻弦音知雅意,就知道陆升如今心中动摇得厉害,他既然下定决心要牢牢绑住此人,眼下倒也不去步步紧逼,只道:“就在……”
一声凄厉鸣叫在二人耳畔炸裂,元乳母尸身当中,突然窜出道中心闪烁红光的黑影,朝着陆升后背急冲而来。
第39章 莲子歌(九)
陆升正在心神恍惚中,一时不查,却听那小童大喝一声“陆升!”,他身形娇小,如今行动快捷,连陆升也挡不住,便三步并作两步,绕到陆升身后,摊开双手挡在那黑影之前。
黑影击中、陆升转身、抱起谢瑢闪避、悬壶出鞘侧砍,几乎都在一刹那间完成,却仍是迟了半步,那黑影狠狠撞在谢瑢肩头,随即被剑风扫中,发出刺耳嘶鸣,隐藏其中的红光也被撞得消散大半,黯淡得好似风中残烛一般。
那黑影狼狈后撤,退回庙中,方才渐渐凝聚成形,头如鹫、身如鹰,半人高,黑羽杂乱丑陋,一双赤红鸟眼细小森寒,饱含邪气,怨毒盯着二人。
陆升半跪地上,一手握剑,一手将小童揽在怀中,低声道:“这便是……鬼车?”
谢瑢右边肩头血肉模糊,更有一片黑气自上往下蔓延,他却强自忍耐,并不呼痛,大半身躯倚靠在青年怀中,冰冷异常,克制不住颤抖起来。饶是如此,他仍倔强不肯呼痛,只咬着牙道:“正是……灯笼……”
陆升急忙腾出揽着谢瑢的手,将放置一旁地上的灯笼收回来,叫谢瑢提好,谢瑢却不肯收,只紧紧抓着陆升衣襟,低声道:“鬼车只掳小儿,你却是无妨的。只需提着灯笼,往东走二十里,见到一片槐树林,将灯笼挂在槐树上,径直回城,自然安全无虞。不用……管我。”
陆升提起拳头,在那小童头上敲了一记,冷道:“少给我转这些心思,若再以身犯险、不顾性命,我就当真不管你了。人必自贵,而后人贵之。自己尚不惜命,旁人又何必为你担忧?倒不如死了干净。”
他心中有怨气,话难免说得重些,那小童何尝被人如此训斥过,不禁抱住隐隐作痛的头,一时间又是酸涩、又是愤懑,却又隐约觉出几分近似亲昵的快活。心里种种滋味,俱是前所未有。
然而不等两人争出结果,那庙中烛火突然光芒大放,照得门外数十丈亮若白昼,陆升谢瑢二人身处微红光芒之中,身后拉长两道细窄阴影,连灯笼也被压制得黯淡无光。
谢瑢脸色一变,只转头瞪着庙中,一道高大身影正渐渐迈步出来,却正是那寺庙正堂里供奉的送子娘娘石雕立像,竟如活物一般行动起来。
那立像一张脸形似满月,眉目慈祥,唇边微含笑容,柳叶眉、秋水瞳,长裙如云雾随身,披帛似霞光绕肩,怀中的襁褓之内,却隐约露出巴掌大的青黑鬼脸,红眼獠牙,头生双角,却仍是如婴孩一般嗷嗷待哺。
这既是送子娘娘、又是诃梨帝母的立像足不染尘,翩翩落在庙外,慈祥笑道:“你这娃娃,倒有点本事,吾花费两月有余心思,才炼成一具鬼车首领,你三言两语就将其破去了。却不知是哪位上师的高足?”
谢瑢因疼痛阴寒而身躯发颤,陆升索性再将他背起来,谢瑢提着灯笼,他则托着谢瑢,一只手警惕横剑当胸,四周振翅声愈发密集,不觉间光照之外的空地、树木上,已落满数十只鬼车。
那小童强自回道:“家师葛洪。”
立像合目叹道:“自张道陵始,五斗米教一统天下道派,废邪宗、正道统,打的是正源清流的旗号,然则自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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