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但如此,且将翰林院数位坐着冷板凳的女官划了过去,此行便可积攒功绩,待来日归朝,擢升在即。
妙处在于,这数位女官去赈济雪灾是处在听命上级又使唤小吏的中间位置,不怕底下人阳奉阴违,下她们脸面使她们难堪,如此,小事自然管得来,功绩不会没有。
这拟本无甚缺陷,唐潆看过后,便笑道:“卿家与太后看过,太后无异议,便是可行,无需再来禀朕。”她虽伤病,平时却并不阻人探望,朝臣请见于她,又岂有不允的理?只是脸色苍白,眼下青黑,看着总是令人不免忧心,于是这阵,再无人上疏劝谏她册立皇夫广纳侍君。
严屹猜到她会这般说,坦诚道:“此乃朝事,殿下仅暂握权柄,臣不当逾矩。”
严屹此话算是说得委婉了,言下之意在于提醒唐潆,陛下即要亲政,从前不比现下,随意将军国政务交由太后,这法子不可取。
唐潆却不意外他作这般想法,她未愠怒,只淡然笑说:“卿,饱学之士也,想是曾听闻后主猎遇麋鹿之事。”
南唐后主性仁懦,尚佛道,素有慈悲心。某日,率军狩猎于密林,飞禽走兽间,弯弓搭箭,欲猎麋鹿。忽闻其声大类呜咽,乍有两泪,主怪之,近前视,乃察其腹鼓如盆,主不忍,遂纵其矣。而后,果诞子。
严屹点头,示意他有所耳闻。
唐潆与他慨然道:“动物尚且如此,人岂不及?母后于我,是高天厚地之恩,若无她,便无我。纵是这江山帝位,是我的,亦是她的,无甚区分。”
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,皇帝若非昏聩,在天下人面前佯装孝顺乖巧总是常理。严屹在官场上起起落落,很有几分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本事,但是眼下他从唐潆的神色上瞧不出哪怕丁点的虚情假意,兴许果真句句肺腑,字字热忱。
话已说到此处,严屹却并无知难而退鸣金收兵的打算,他在先帝年间因直言极谏而遭贬谪,那时朝堂上萧党与颜氏的明争暗斗便极是喧嚣,他看在眼里,恼在心中。颜逊虽作古,但太后仍是颜氏女,身后的颜氏依然颇具分量,况且……严屹暗暗看了看唐潆,她的面容与太后几无相似之处,唯有神情举止十分相像。
他不比萧慎之类的老臣——知悉太后与皇帝虽非亲生母女,但彼此之间情谊深厚,于是又以虎毒尚且食子为由,便欲再谏。
两人坐于殿内,移门大敞,却有座屏避风,绝无冷意。
唐潆以拳抵唇,竟轻咳半晌,面上缓缓显出病态的酡红,池再便上前向严屹恭敬道:“严大人,医官有嘱咐,陛下日间理事不可过久,恐休养不够,贻误伤病痊愈。”
严屹是耿介,但不执拗,他通情理,见状只好依言而退。待踏出殿门,他走在幽静的雪道上,池再领命相送,他便问池再:“池中官,敢问陛下的长命锁寻回不曾?”
池再脚步微顿,叹息一声:“不曾,禁宫各处角落日日在找,总无音讯,愁人得很。”
晋朝崇尚佛教,世人多信佛,纵然不信,逢上皇帝遗失长命锁遂坠马负伤一事,竟如此巧合,心中难免忧虑重重,只盼着这物事尽早寻来才好,方能使人安稳。
这日,大雪初晴。总憋闷在屋舍内不免压抑,青黛兀自做了主张,欲使人搬张软榻到庭苑中,让唐潆外出晒晒太阳,久不见晴朗的心情兴许能有所转好。
唐潆本是脾性极好,自从太后上次探望过,她更如被人剥去了魂魄一般,青黛说甚她便做甚,让她晒晒太阳她也就依言而去。
是以现下,她便躺在海棠林中的榻上,静看万物。
没有花开花落,没有云卷云舒,唯有暗潮涌动般的心声,在和她自己说话。
从前日理万机,只恨不能将时辰掰开来物尽其用,而今养病偶得清闲,竟忽觉度日如年,光阴仿佛凝滞在树梢上将落未落的片片枯叶中,连它们腐朽的味道都可细细嗅闻,食不知髓却贪婪地吮吸这般消极甚至糜烂的滋味。
须臾间,果不知如死灰的是凋敝之景,抑或是自己。
唐潆将目光从枯败的海棠树上收回,她自袖袋里拿出一枚玉锁。股掌间的玲珑物事,温润晶莹,赤红如血,经过这许多年,绶带日渐古旧。遥想当年她寄名,是阿娘为她戴上的寄名锁,而今摩挲起来,脑海里霎时浮现出往昔种种。
这次,兴许只能自己将寄名锁戴上了罢。
她纤细白嫩的指尖摁在双鱼戏水的錾纹上,乌黑的睫羽轻轻颤动,将深沉黯然的眸色尽数遮掩。适才,宫人将寄名锁寻回——但玉锁实则没有遗失,纵然遗失,总再有旁物能取而代之,人如丢了,却是遍寻无果,嗟叹不已奈若何。
历数两世,她从来没有对谁付过真心,许是因此,只是遭她冷遇了数日,只是被她避之不见了数日,只是前路漫漫难以求索,便纵容自己堕落成这般萎靡的模样。
当了数年的君王,自尊心总比以往更甚些,她爱她,又苦苦将这份爱藏匿到如今,被她识破,自以为颜面扫地,再被她忽略,更如被兜头泼了盆冷水,既是狼狈又是心痛,放眼看去,兴许足下的泥土都比自己光鲜亮丽几分。
阿娘不想见我,我何必去讨她嫌?她避我一日,我便避她两日,三日四日五六七八日……十几载都相处过来了,彼此间丁点的障碍总该能以蹉跎岁月渐渐抹去。
唐潆握紧了掌间的玉锁,她抿唇,心想——阿娘纵是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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