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划下休止符。
傍晚的时候,对方又拿了半头羊来喂他。这次赵先生不敢抵抗,垂头丧气地吃起了生肉,哪知道吃到一半,口中传来像是什麽东西碎掉的声音。赵先生用舌头一舔,惊恐地发现,自己的一颗牙竟然裂开来了。
男人瞥他一眼,出去了一趟,回来时带著用盘子装著的清水。赵先生不疑有他,正好也有些渴,於是几口便把水喝得乾乾净净。不料,喝完水不久,他便忽然觉得浑身无力,连神经都变得麻木。
……水里放了麻醉剂!
赵先生意识到这件事时,已经太迟了。
他眼睁睁看著男人起身,从柜子里找出一把铁钳,朝他走了过来。那平稳的步伐踏在地板上,一声又一声,犹如死神降临的宣告。他欲哭无泪地瞧著男人接近他,慢条斯理掰开他的嘴,冰冷的铁钳就直直伸了进去。
赵先生知觉麻木,但神智仍然清晰,对方拿著钳子,毫不犹豫地把他那颗裂开的牙齿拔了下来,他口中顿时血流如注,男人拿出一罐黏稠的液体,以手指抹到他的伤口上……
与焦虑的心情相反,眼皮愈来愈重,等到对方收回手,赵先生终於得以昏过去。
虽然不是没拔过牙,可是以前都是去熟悉的诊所,由固定的牙医拔牙,那个男牙医为人风趣动作温柔,也喜欢跟他说话,口罩上的双眼常常笑成了弯月一样的形状……现在想起来,当时自己没有跟对方要电话真是太可惜了。
赵先生含恨想到自己前几日活活痛醒的情景,更加怨气满溢。
拔掉牙齿的时候似乎被喂了类似麻醉剂的东西,所以他其实没什麽感觉,只是看著铁钳伸进自己口中有些可怕,然而麻醉剂的药效退去以後,结果可想而知。赵先生一脸狰狞地趴在地毯上,没吃男人拿来的生肉。
对方大概是也稍微体谅了他的处境,改而把肉都用汤汁炖软了才拿过来,虽然面上是一副「真没用」的蔑视神态,但赵先生又饿又痛,只好忍辱含垢,张口任人喂食。
在这几天内,赵先生无所事事,偶尔男人在一旁看书写信,他瞥一眼,不由得好笑。都什麽年代了,原来还真的有人用亲笔信通信,但仔细想想,这间屋子虽然是典型的欧洲风格,却连电线网路线甚至瓦斯都没有,男人煮食物竟然是用煤炭生火,可想而知,这个地方的科技设备十分缺乏。
後来他无意中看到男人放在桌上的信件,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叫做纳森尼尔。
纳森尼尔是个极其古怪的人,他似乎不用工作,也不需要出门,整天都待在房子里,悠閒地做自己的事,偶尔劳动还是为了赵先生的饮食或清洁……赵先生不由得想,也许自己是某个稀有品种的生物,对方尽管不耐却还这麽尽心尽力地侍候他,多半是为了大赚一笔……
这麽想著,他下意识地与纳森尼尔保持了距离。
被拔掉的牙过了几天就重新长了出来,虽然长得很慢,但赵先生终於松了口气。但问题远没有就此解决,一周内,赵先生的牙彷佛得了某种恶劣的传染病,争先恐後地裂开或者松动,毫无意外地被纳森尼尔操著铁钳一并拔掉,赵先生简直欲哭无泪。
赵先生发起了高烧,他自己虽然一向对温度不太敏感,但整个身体都烧得滚烫,迟钝的他也终於发现了不对。
那天晚上,纳森尼尔没有为他洗澡,只是拿了把木梳,替无力舔毛的他梳顺了毛发,然而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,对方只轻轻梳了一下,梳子上便多出了不少细软的绒毛,赵先生目瞪口呆,但掉下的毛愈来愈多,就在赵先生悲哀地觉得自己肯定已经光秃秃的同时,纳森尼尔的手终於停了下来,放开了梳子。
还来不及想些什麽,或者设想自己失去绒毛的丑模样,那有些粗糙的手掌已经摸了他的背脊,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。说也奇怪,高烧中的赵先生犹如得到了某种安慰,在浑身发热的情况下,喝了对方喂的水,沉沉地睡著了。
赵先生始终意识模糊地昏睡著,迷迷糊糊间,好像有人喂了他温热的液体,所剩无几的绒毛被一个刷子似的东西刷过,感觉又酥又刺,但又有种莫名的惬意……他沉沉地睡著,终於在某个阴天的午後醒来。
他仍然躺在地毯上,屋内弥漫著一股肉汤的香味。赵先生瞪著天花板,突然发现,屋子里似乎没有别人。
纳森尼尔去哪里了?
虽然那是可能要把自己卖掉的奸商,但却也是照顾著他的人。赵先生起身,努力不看自己卖相可布的躯体,用四肢艰难地走动。门没有关好,隔著一条走廊,对面的房间传来了哗哗水声。
赵先生走了过去。
他未曾预期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,即便他已经猜到了事实……纳森尼尔正在洗澡,坐在锡制的澡盆里,用一条布巾搓洗著身体。房间里充斥著水蒸气,还有一点莫名的淡淡香气,男人抬起头,不带任何意味地瞥了他一眼,那一瞬间,他竟觉得身体深处传来了无可名状的骚动。
纳森尼尔的上半身裸露在澡盆外,结实的臂膀及胸膛沾著水珠,灰色的头发早已湿透,被男人伸手往後一拨,露出了苍白的额头;赵先生注意到那高挺的鼻梁皱了下,视线一转,才发现纳森尼尔还在看他,那对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既清透又深不可测。
他这时才恍然发现,即便对方神态总是冷淡,看起来性情凶恶,但实际上,这个人长得并不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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